蒲州知府杜崧年与泓龙庙（傅晋宏）

蒲州知府杜崧年与泓龙庙

傅晋宏

　　二月二，龙抬头，抬起一年好兆头。

　　2024年底，《永济文史》启用新刊头，借用的是大清蒲州知府杜崧年《续修永济县志序》中书法真迹集字，字体隽秀，线条流畅，且与永济文史有关联，有利于提高刊物的知名度。

　　俗话说：凡事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有人就问，杜崧年在蒲州有什么贡献呢？恰逢乙巳龙王庙会，拜者甚众，歌舞喧天，水泄不通，龙王峪口呈极度沸腾状。因杜公曾赴庙祈雨、为庙留诗，感觉有必要对这“一人一庙”一并考察。

　　杜崧年，瀛滨（山东滨州）人，字会川，号又坡，光绪十一年（1885）由潞安府（今长治市）移守河中，出任蒲州知府。由于此后至民国，蒲州府和永济县均再未修新志，故以后的太守县令，记载缺失，甚至连慈禧1901年驻跸蒲州时当地官员也难以查到。于是，杜公几乎就是我们所知大名的最后一位蒲州知府了。网上有关他的信息也很微弱，仅一篇研究清代山西知县流动规律的文章提到他，说有一种流动，属于因回避亲族而对调。“如光绪十一年，新补山西蒲州府知府杜崧年，与该府所属临晋知县艾绍濂为儿女姻亲，遂将艾绍濂与平阳府临汾知县李荣和对调”。笔者曾联系到长治（古潞州治所）史志专家，所获甚微。

　　光绪十二年，蒲州知府杜崧年下属六县之一的附郭县《永济县志》正式刊印，作为蒲州最高行政长官，欣然为之作序。出于谦卑，书中没有且不可能对正在履职官员的功绩作出总结，因而考察其在蒲宦绩并不容易。只能通过县志载文，在其字里行间，窥见其履历。他在蒲最突出功绩就是关注民生，为民祈福。

太守祈雨

　　中国古代农业的本质，一说为传统农业，一说自然农业，其实就是雨养农业，有雨粮满仓，没雨饿断肠。十年九旱，靠天吃饭。

　　就在杜公莅蒲的前几年，永济刚经过光绪三年至四年（1877-1878）的罕见大旱，即“丁戊大荒”。三年不雨，赤地千里，禾麦不登，十室九空。那是山西二百余年未曾有的重大旱灾。平蒲解绛等处尤甚。奇荒刚过，户口凋耗，元气未复，经不起任何大的灾荒，官民皆心有余悸。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附近多地建起粮仓，最典型的如大河彼岸的朝邑县，在乡绅阎敬铭倡导下，果断建起丰图义仓，光绪十一年竣工，如今还在使用。还有阎公稍早在解州建起的同善义仓。大祲之后，痛定思痛，耕三余一，积谷防饥。

　　杜知府到任不久，夏粮麦子歉收，秋日又遇百谷焦萎。那些天，旱魃肆虐，昼夜炙热，水泉涸竭，农夫悼叹，官吏彷徨。作为蒲地僚吏之长，人民的父母官，杜公自感责任重大。听说永济县最东南中条山麓的泓龙庙祷雨辄应，于是率僚属前往这座30里以外的庙宇祈雨。那时的交通全靠步行，当然官老爷是有条件坐轿的。在这个关键时刻，杜公这趟一定是步行的，而且无疑路途是遥远的。“为行雩祭出东门，观稼催耕历几时。父老欢迎童稚乐，愧无嘉惠到黎元。”这首诗真实表达了蒲坂苍生对蒲州太守的爱戴和知府对黎民的愧怍之情。

　　杜公恳祷祠下，沐手熏香，牺牲祝帛，三拜九叩，敬读《祈雨祝文》，认为是人得罪了龙王爷，求其开恩。祷文言辞恳切，催人泪下。从中可以窥见这位地方官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的亲民形象。按照今天的说法，普降甘霖乃天下苍生“急难愁盼”的大事，为民请命则是官员义不容辞的职责。

　　《祈雨祝文》最后提到：“如蒙渥澍甘霖，改歉为丰，秋成大有，愿减禄命，福此群生。”如果祷雨果然应验，他甘愿以缩减自己的俸禄甚至生命为代价，这在过去可就叫“舍身帮”，类似汤王自焚祈雨。许是虔诚至极，心诚则灵，感动龙王，是夜霖雨霏霏，龟裂的土地得到滋润。由于心焦如焚，杜公当晚留宿庙中。归途之中，写下“中条山色碧痕新，雨后长途绝点尘。柿已垂青棉吐白，田家风味总宜人”的诗句，看得出，虽道路泥泞，但灰尘已无，此刻心情更无比惬意，真是一场及时雨，胜过秀才中了举。杜公如此为百姓着想，大有“邑有荒土愧俸钱”之境界，必然受到蒲坂百姓的甘棠之爱。

　　最出人意料的是，次夜又是大雨淋漓。土膏深透，四野均沾，秋收有望，万般忧愁，迎刃而解。感动之余，杜公情不自禁地口占一首：

　　漫说神灵不世情，幽冥报礼最分明，征途云敛骄阳去，更有甘霖慰众生。

　　诗题为《秋初向晚赴泓龙庙雩祭往来口占》，共四首，此为其一，说龙王神也懂人间疾苦，懂得知恩图报，竟连下两场。也正是这次祈雨真实而灵验，杜公不胜感激，立即上折，向皇帝陈情，请求给予嘉奖。光绪帝深解使臣的良苦用心和黎民的稼穑艰辛，不能让奇荒悲剧重演，闻知喜讯，龙颜大悦，便毫不吝啬，御书“德敷蒲坂”四字，满纸雄风，以作匾额，榜悬庙中，从此龙王更欢心，祈祷更加灵验。

　　邦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行文至此，蓦然发现，“德敷蒲坂”已是光绪帝为永济题写的第五匾额了。上推七年，即光绪五年，时任知府穆缉香阿在蒲州关帝庙、龙神庙、府城隍庙和县城隍庙等四庙祷雨灵验，经郡守详请，光绪帝一口气御书“祈年大有”“含润为德”“百福来绥”“留甘余庆”四匾，分悬各庙，足见天子对蒲坂生民的体恤和厚爱。二十多年后，慈禧太后携光绪帝，在逃往西安途中，1901年10月9日驻跸蒲州。惊恐之余，应该聊以自慰吧。

　　尽管位置僻远，但获得宸翰（‌帝王墨迹‌）后，泓龙庙名气无疑更大了。据说龙王也是讲究级别的，祈雨者级别越高，越容易感动龙王，祈雨就越灵验，是谓“天人感应”吧。无独有偶，虞乡镇吴阎村南昭佑庙，有一方咸丰六年（1856）虞乡知县张祖坊所撰“祈雨碑”，讲述的是那年，四十天久旱无雨，知县命人抬神像入城供奉，祈祷上天赐雨的前因后果。特别提到祈雨应验，合邑绅庶献供演戏三日，以谢神庥。谢雨时的气势比求雨时大得多。张邑侯撰文立碑，以彰神功。如今，按科学解释，祈雨过后，过不了多久，老天就会下雨，算是祈雨成功，龙王显灵了。其实，祈不祈雨，老天总会下雨，因为久旱必雨。祈雨而应，有偶然性，无必然性。箫鼓年年拜龙王。现在更多把它当做一种传统民俗，当做民众娱乐商业文化活动的载体。

　　翻阅发黄的史册，在旧志艺文篇诗词卷中，还发现两首杜诗《谢雨城东中条山麓》，其一：

　　神威一雨走呼韩，胜国尊崇殿宇宽。遍地禾麻瞻恺泽，满山松桧护灵坛。云蒸石气青冥合，风挟泉声白昼寒。为感鸿施申报礼，衣冠济济肃群官。

　　这首诗赞美了泓龙神降恶魔和喜降甘霖两大功绩。其二：

　　旱气虫虫散蕴隆，灵泉分润遍河中。为霖既已酬民望，兆稔还祈佑岁功。官吏无才神补救，黎民有幸象和丰。秋成吁请颁宸翰，封号新加祀典崇。

　　诗中表达了太守请雨遂愿、求字成功的喜悦心情，和对龙王降雨、皇上降诏的感恩之情。

　　另作《杨贵妃故里》一首，“弘农著籍史分明，妃子原来此地生”，是对蒲州名人的很好宣传。

　　最近参观了霍州署，在那里意外看到关于知州基本职责的介绍，让我豁然开朗。原来知州除了决讼断案、征收赋税、宣传教化、赈灾济贫、劝民农桑、课业生徒、祭祀天地等事务外，还要亲自率领属下做祈祷事宜，向神祷告求福、祈雨消灾等。各级官吏，一旦在他们所管辖的范围内发生灾情，他们就要向神灵、向上苍祈祷，以消灾减祸、为黎民解除苦难，以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这样，祈祷也就成了知州和各级官员的一种责任。知府知县亦然。

古庙源流

　　泓龙庙，俗称龙王庙，位于今永济市城西街道四冯村皇甫营自然村南的半山腰处，原属赵伊镇。该庙位置优越，地处龙王峪口西侧高阜。龙王峪内，山体巍峨，翠屏双立，瀑布飞流，淙韵数里。“银浪穿空青，怪石压后土。”峪之深，流之长，达6公里，为今永济境内中条山48峪之一。峪口东侧，古有龙祥观，故村名“观上”，与皇甫营咫尺之遥。1972年峪内修建了龙王峪水库，库内常年波光粼粼，宛如无数颗钻石在闪烁，美不胜收‌。

　　龙王庙创自何时无考，明代宗景泰年间以冰雹震击匈奴（蒙古）之异，龙王被敕封为“通天护国惠感公”。村人遇旱，祈祷必应，历年修葺，俱载石记。特别是寓居蒲州的山阴荣靖王朱成鍪（móu），于明嘉靖十三年（1534）所作《创建泓龙庙乐楼享殿记》，描述了庙祠形胜和灵验故事。根据所记，乐楼创建工程历时四载，时任蒲州知府杨儒鲁亲书梁记。目前庙内存有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重修泓龙庙茶亭序》和道光十四年（1834）《重修泓龙庙大殿乐楼并创建四圣祠记》两通旧碑。咸丰七年（1857）五社首人组织重修大庙，同治元年（1862），举人出身的永济名绅崔曾颐应邀作《重修龙王庙记》，并被收入县志。清代诗人苏於沛《龙王峪观鱼》中“谁将一条练，高挂苍岩侧”，生动描绘了龙王峪瀑布美景。近年来还树立不少功德碑和题咏碑，包括本土学者仝学民整理的“神峪龙王”民间传说，和永济诗人刘来有所作《龙殿赋》。

　　龙王庙庙产，属明五暗六社（冯村、李店、孙李、太谷、中朝和赵伊）所有。现有山门、泓龙殿、戏楼、六村茶房，大院外坡上有老母殿和山神庙。据孙李村籍网友“老马识途”回忆，1947年起，庙宇戏楼开始有所损坏，但直至1968年还存有部分戏楼，尤其是那八卦藻井如迷宫一般。当时在红旗学校上学的他，与同学经常爬上去玩耍，平台上横七竖八陈放数十根四棱或六棱的雕龙石柱，可惜当时的革委会要盖大礼堂，为获取木材，就让被关押的所谓黑帮走资派约二百余人，把龙王庙残存戏楼彻底拆掉，荡为平地。

　　古刹巍立昔往今来五百余载，盛会犹继万家灯火换了人间。1992-1993年孙李、榆林、李店、赵伊、四冯和北王六村合伙再建庙宇，继而又集资4万余元重建舞台，并恢复使用原戏楼雕龙立柱。梁记显示1994年11月落成。既活跃了群众文化生活，又保护了文物古迹。其后六村陆续建立茶房，设施更趋完备。

　　正因为龙王庙地位之高，每年皇甫营与观上两村间都有隆重的庙会。会神龙王。年会二次，农历二月一日起四天，六月一日起三天。抗战时期和解放后一直停会。上世纪90年代再起，而且规模越来越大。本来是一座地方庙宇，由于县城迁至赵伊镇今址，加之近年城区人口激增，此庙成为距离城区最近、最受市民喜欢的清静之所。

　　俗话说“龙不抬头，天不下雨”，龙是祥瑞之物，又是和风化雨的主宰。2025年龙王庙会，比往年更火爆，戏剧社火，不一而足。虽来者多为观戏，欣赏美食，释放心情，但正殿依然香火旺盛，善男信女，芸芸百姓，求个一年雨旸时若，万事亨通。泓龙殿内东壁，有南苏村画家于华2006年所绘壁画《神威》，龙口喷出万丈光芒，好像无尽力量在那一刻被释放，璀璨得让人不敢直视，要把人间恶魔化为齑粉，这正是：“蛟龙大明景泰间胡鬼乱江山，电闪泓龙宇圣威换狂澜。”西壁《祈雨》，一群裸身农人，头戴柳圈，在头人带领下，站在书有“通天护国”匾额的大庙前，诵读祷文，望眼欲穿，场面悲壮，求风调雨顺，盼国泰民安。两幅壁画，完美彰显龙神两大荣光。就在庙会正日的第二天，即农历二月初三，降下2025年第一场雨。春雨贵如油，滴滴不白流。有人惊呼：“这哪是是下雨，简直就是下金条，价值亿万”，喜雨啊，而且连下三天。大家都在说是“龙王显灵”，纷纷慨叹“龙王真灵”。

　　“风月无边望西厢千载风韵事；江山如画瞻蒲郡百里米粮川。”这是龙王庙西门的一副对联，讲永济山河形胜概括得万分贴切，淋漓尽致。通过爬梳，惊人发现，泓龙庙虽小，却又何等不凡？明皇封公，清帝赐匾，藩王作记，太守赋诗，乡贤撰碑，六村共建，现存永济祠庙无出其右，泱泱大观也。当我们走进这座风景优美、传奇众多的沧桑古刹时，是不是崇敬感油然而生？建议重制光绪帝所赐“德敷蒲坂”横匾，加入杜崧年与龙王庙故事，设立杜崧年诗碑，增加古庙的文化内涵，让人们在瞻拜中沐浴传统文化之光华，在游走间痛饮蒲坂大地之琼浆。